第九十一章 魔碣
阴风,裹挟着万载不散的怨毒与尸骸的腐朽气息,如同无数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舐过地宫外每一寸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骨。
这风自无底深渊卷来,吹得魔晋修士那绣着狰狞魔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也卷起寒毛商盟修士华贵法袍上的金丝银线,更让尸龙宗弟子身上缠绕的、散发着浓烈死气的裹尸布条如毒蛇般狂舞。
日月宗的青白道袍在这片污浊里,显得格外刺眼而脆弱。
他们终于抵达了这片传说中的禁忌之地,代价惨重。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稀疏得令人心头发寒。路上那无形无质、只余凄厉尖啸的恶灵,已然饱餐了太多惊慌失措的血肉元神,只留下少数修为精深或气运逆天之辈,得以喘息着,将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钉在前方——那片笼罩在无边幽暗与粘稠魔气中的庞大轮廓。
他们当然也感知到地宫中强大的存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鹿骊一样匆忙逃离这里。
地宫。
无需肉眼,磅礴的神识早已迫不及待地刺破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帷幕,艰难地探入地宫深处。神识所见,并非琼楼玉宇,唯有更加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念头的黑暗。在这片黑暗的中心,一块巨大的存在,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
那便是魔碣!
灰白色的石体,仿佛由无数生灵的骨灰压缩凝练而成,粗糙而冰冷。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魔气,如同亿万条扭曲的活物,死死缠绕着它,翻滚、涌动,发出无声的咆哮。
碣石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细小如蚁的名字。这些名字并非静止,而是在灰白的石面上缓缓蠕动、明灭,如同活着的烙印,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它们代表着浩瀚修真界中,从东大观洲至西莽荒原,无数强横存在的实力排名,一个残酷而冰冷的座次表。
无数道神识贪婪地扫过那些蠕动的名字,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齐汇聚到碣石的一隅——南山泊洲。
目光所聚,榜首之名,赫然在目:
**南山泊洲第一:白骨道人,白骨凉山祖师。**
地宫之外,死寂蔓延。无人意外,唯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无声弥漫。白骨凉山,那是一个光是名号就足以让小儿止啼、令大能色变的禁忌。凉山祖师,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流淌着鲜血与绝望的史书。这个名字高踞榜首,犹如磐石压在所有人心头,沉重得无法呼吸。
地宫深处,那隔绝万古的囚牢之内,几道强大到足以扭曲虚空的目光,亦穿透重重禁制,落在这魔碣之上。
“白骨老鬼……”一声嘶哑低沉的叹息在绝对的寂静中漾开,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连自身都未察觉的、被岁月磨砺得近乎麻木的敬畏。说话的是一团不断变幻着形态的浓郁血影,血道门宗主,血之铅。他身旁,一名身着古老叶纹道袍、面容枯槁却眼神锐利如电的老者——叶家老祖,白眉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另一边,一具高大的身影静静矗立,身披残破的龙鳞战甲,裸露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金色,死气与龙威奇异地交织,正是祖龙僵尸,龙先生。更深处,一片翻滚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纯粹魔气之中,两道猩红的光点若隐若现,那是此地名义上的主人——魔君。无形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皆看到了对方眼底那被囚禁数万载光阴也无法磨灭的、对“白骨道人”四字的复杂情绪。
魔碣之上,名字继续蠕动。
**第二:拇指,魔手首脑。**
地宫外,一阵压抑的骚动。杀手组织“魔手”的首脑,其凶名与神秘,丝毫不亚于那些开宗立派的巨擘。“神通自然惊人”的评价,轻描淡写,却足以让所有知晓“魔手”行事手段的人脊背发凉。
**第三:食指,魔手军师。**
“军师”二字,似乎消解了几分“魔手”的纯粹杀意,多了几分诡谲的意味。然而,地宫外人群边缘,一个身着日月宗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鹿骊!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食指?那个在搜魂岭死寂峰被自己以魔碓舂碎,,眼睁睁看着其眼中神采熄灭,生机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般彻底消散的“魔手”军师?自己亲手所杀,尸体都化作了飞灰的……食指?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更怎么可能,高踞这魔碣第三之位?这比白骨道人名列第一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认知根基的动摇。鹿骊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四合院弹出的魔碓,指尖冰凉。那场搏杀的气息,敌人最后溃散的元神波动,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识海深处,绝无虚假!魔碣……错了?还是……他杀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食指?或者食指如同令鹤帆一般,具有不死之身?一个可怕的念头悄然滋生。
**第四:血滴子。**
这个名字的出现,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血池。地宫外,一片茫然低语。
“血滴子?何许人也?”
“从未听闻!南山泊洲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竟能力压诸多老怪,排到第四?”
疑惑如同瘟疫般蔓延。然而,地宫深处,那团翻滚的血影猛地一滞,血之铅周身浓郁的血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血海掀起了狂澜。他那张由血液构成的面孔上,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是火山爆发前的、压抑到极致的震怒。
“血…滴…子?”血之铅的声音像是从九幽血狱的最底层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血腥气。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那是他血道门中,一个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废物”!一个连最低级的血炼之术都修习得磕磕绊绊,被他亲自斥为“朽木不可雕也”,一个他连名字都懒得记全的蝼蚁!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刻在这代表无上权威的魔碣之上,而且……压过了他血之铅的名字?!耻辱!滔天的耻辱!狂暴的杀意几乎要冲破那团血影的束缚,粘稠的血光在魔气的压制下疯狂扭曲、沸腾,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
**第五:万事通。**
**第六:鱼换斗。**
这两行字映入眼帘,地宫外日月宗残存的弟子们,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队伍中两位气息相对沉稳的同门。
万事通和鱼换斗,这两位在宗门内地位颇高的弟子,面对同门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异、羡慕甚至一丝怀疑的目光,只能相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排名,对他们而言,绝非荣耀,更像是架在火上烤。尤其是当看到接下来的名字,这份苦涩中更添了沉重。
**第七:龙先生。**
**第八:魔皇。**
**第九:血之铅。**
囚笼之内,气氛凝滞。龙先生那青金色的、覆盖着细微龙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幽绿的魂火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龙先生”三个字,又缓缓掠过前面的“魔皇”、“血之铅”,最后定格在第四位的“血滴子”上,死寂的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评估。
血之铅周身的血光翻腾得更加剧烈,如同煮沸的岩浆。第九!他血道门宗主,威震一方的巨擘,竟屈居第九!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压在他头上的,不仅有魔皇、龙先生这些老对手,有万事通、鱼换斗这些“后辈”,竟然还有……那个该死的、早已被遗忘的废物——血滴子!排名第四!这魔碣,简直是在用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剐蹭着他作为宗主的尊严和骄傲。那翻滚的血影深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极度暴戾的气息。
猩红光点所在的魔气团,依旧沉默地翻滚着,魔君的存在感如同深渊本身,难以揣度其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