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水一方

“但是，再事出有因，可你也不能忘了你自己的职责。”陆缙没有反驳，只是提醒道， “你想想，倘若你宽容了一个人，那接下来的村民也会纷纷效仿，纷纷求情，那你这笔账还用不用收了？ 更何况，你今年开了先河，明年管家他再来收账，若村民还是这般，他该如何处置？难不成，年复一年地拖下去吗？” 这点倒是沁竹没有考虑到的。 “再就像我们军队中，” 陆缙接着道， “若是换在战时急需用人的时候，你总不能因为别人家中有事或是家中独子，就纵容他当逃兵了吧？那还需不需要护卫山河、巩固社稷了？” 她细想片刻后，连连点头。 “这次的确是我太欠考虑了，还好你跟管家阻止了我……” 果然，想要帮娘亲提升在尹府的地位，自己还是太缺脑子了。 “你也不必灰心，”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落寞，他出言宽慰道， “本来你以前就没有打理过账目，现在初学起来，自是有许多问题的。 还好，你爹让管家与你同行，在这期间你可以多观察一下管家的言行，是怎么处置你认为难办的问题的，以后自己碰到了，才能独自解决。” 陆缙这番话，是在教导自己？ “嗯，我会好好注意的。” 尽管他只是出于好意顺带一提，也可能只是看在他将来和尹府的关系上，刻意提醒，但无论如何，今日能够久违地和他说上这么多话，她已经很满足了。 “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 他笑道，眼中有份鼓励的神色。 虽然心底希望能和他再多待一会儿，但她还是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身朝管家那边走去。 走了大约一百米处，沁竹按平时与人作别的习惯，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原想陆缙可能已经走到山坡后方了，不料这一转头，才发现他竟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离开。 这倒是令她一愣。 但远处，陆缙的目光却是坦然，并冲她点头示意。 大概他只是出于礼貌吧。 沁竹也冲他挥了挥手，再次作别后，朝管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陆副将，” 一回到军中营帐，好友贺知明便赶忙迎了上来，在他手中的篮子里翻找， “派你下山去买点儿酒肉，怎么去了这么久？” “半道上遇到个熟人，耽误了一会儿。对了，” 陆缙止住他伸手拿酒杯倒酒的举动， “你说过的，不能白天喝酒。” “你家规矩比军营还多。”贺知明白了他一眼，可随后又将酒杯抢过来，“我答应过的话，什么时候算数过。” “就知道你是这副德行，我才少买了两壶。”陆缙深知他的性子，却拿他没有办法，“也算你运气好，分来的这新兵营里还可以偶尔喝点小酒。” “所以啊，我才最讨厌你们陆家军营那一套。嗯……不错，好吃。” 贺知明取出酒肉放在桌上，自己便坐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开吃起来。 讨厌吗…… 这个词汇，却让陆缙陷入沉思。 她的模样，跟小时候比一点也没变，尤其是做错事懊悔的样子。 不过，当初自己是因为何事，才惹得她讨厌的呢？ 次日下午，正当陆缙与其他几位同僚闲聊兵书时，一个小兵却走到陆缙跟前，递上一封信给他。 “陆副将，这是门外一个小孩儿送来的。” “小孩儿？” 自己来到华州，大多时候都待在这军营中，还从未有接触过什么小孩子。 “回副将，”小兵进一步解释道，“那孩子只说是有个姐姐，给了他几文钱，让他带信。这信好像便是那个女子写的。” 女子？ 他拿过信封来，见信封上“陆缙亲启”几字俊秀端庄，的确是出自女子之手。 不用再细问，他已猜得出是谁了。 只是，他没料到她会突然写信给自己，一时间有些惊喜。 “哟，是那位女子啊？”友人贺知明在一旁忍不住调侃。 “就一个朋友，”陆缙止住嘴角的笑意，换以严肃的神情，“她找我有点事情。” “你昨天遇上的那个？” 贺知明似乎是想起了昨天的话来，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好奇地道， “难怪给了你一匹马，你还去了那么久，原来是与姑娘相会去了。说吧，看上哪户农家的姑娘了？” “你别乱讲，” 被他说得有点像个登徒子似的，这让陆缙心头有些不快起来， “我跟人家只是朋友而已，找我确实是有事。” 说完这话，他心头也暗自纳闷起来。 按理说，即便算账上面她遇上了困难，那她也该和管家商量，为何她让小孩子专程送信给自己？ 这信里也不过只写了请他去河畔边见面而已，对于缘由则是只字未提。 她究竟遇到什么难题？ 带着疑惑，陆缙一路策马，来到山脚下的河畔边，侧头一看，只见树下伫立的女子，正是沁竹。 虽是四月份的天气，但骄阳甚好。在金色的阳光下，她娇嫩的面庞更显得朝气。 马蹄声也使得她留意到自己，她转过头来，朝着他温婉一笑，令陆缙心头不由一动。 只剩十来步的距离时，他跳下马来，牵马向她走去。 再看向她的一晃眼间，忽然觉得沁竹在树荫下的目光，竟也有一丝阴冷。下一刻再仔细看时，却发现她眼底仍是以往的纯澈静谧，像小时候那般，很乖地静候在一旁。 看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找我？” 这种感觉既奇怪，又微妙。 因为自己虽与她算是青梅竹马，可忘了从何时起，她就开始不理他了，连玩游戏也不常见她的踪影。 长大后再去尹府，两人已只是简单打声招呼的关系了。直到昨日，他才久违地，与她谈了很久。 适才发现，她的心思性子，其实和小时候也没太大变化。 “嗯。” 她点了点头，丹唇勾起浅浅一笑。 “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他不解，见她没有直言，便询问道。 只见她凝神细思片刻后，才道：“若是无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叙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