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落霙篇九十二)密室(四)
“你是什么时候适应姐姐的身份的?” “七岁那年,那时的东方晔还不是‘妹妹’。” 东方姝深吸一口烟,轻吐,弥漫的烟圈遮住她的面庞,如同回忆般迷惘。 已经不记得是哪天的夜了,东方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推开了门。 她丢掉了酒楼的工作,而且是以最耻辱的方式。 东方晔早已熟睡。她忍着双腿间传来的剧痛,走到床边,看见安然无恙的东方晔,如释重负。 那个醉酒的梦魇,不知何时跟进了屋。以极其平静但可怖地调调幽幽道。 “现在不睡,还意犹未尽吗?” 意犹未尽...?东方姝连忙用被撕裂的衣服遮挡身上的淤青。轻轻推开他的手。 “爹,你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掌柜答应了么?确定不会再让我还钱了?如果他反悔,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是她最耻辱的一天,被酒保讥笑,被食客嘲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爹亲手送入掌柜的房间,换来的仅仅是将之前赊的账一笔勾销。她想找人倾诉,她想宣泄心中的痛楚 可是...谁会去听,谁又会在意呢? 经历过几次几近绝望的心境后,东方姝已经渐渐麻木,她并非就此认命沉沦,而是就此抓住了她爹的把柄。之后,她用这种耻辱但不甚疼痛的方式,换来东方晔的安然无恙。 她用手帕擦去白色的污浊,不让它们在体表风干,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如此这般,她成为爹与外界交换酒和钱财的工具,劣迹被一道道地刻在耻辱柱上,还有每次当她走进酒楼时,那些看她的异样的眼光。 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人在乎,连她自己也不在乎那点可怜的尊严了。 这不仅仅是妥协,更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那个乍寒的夜晚,爹一如既往醉地不省人事,他的一只脚其实已经踏入屋中,但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拉起他的手,带上一床被子,花言巧语地骗他现在已经在屋里了。为他盖上被子,哄他入睡后,又将他的双手双脚捆住。 疲惫的醉汉在门口昏昏睡去,东方姝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若无其事地为东方晔盖紧被子。 她知道,他不可能活下去。她们胜利了。 而随着重振家业的路越走越远,东方姝更加领悟身体的用处。那些财大气粗的肥腻商人,终究逃不过“男儿本色。” 妹妹——如今可以叫她弟弟了,在东方姝石榴裙的遮蔽下,始终安然无恙。 对于她而言,自尊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名为自尊的东西十年前就葬送在了酒楼的正堂,葬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愈是暴露自己的不堪,在商界的明争暗斗中愈是如鱼得水。 纵使名声再差,他们也不会把这些话摆到明面上,嚼舌任他们嚼舌好了。在一次次身体的交易中,他们早已与她联系在一起。并被她扼住咽喉。 唯一要担忧的,仅仅是东方晔罢了。 “她是我心中仅存的净土,她对我做的事全然不知,一直以为...那些仅仅是诽谤。” 霙走在前面,头也不抬地回答。 “倘若她知道了呢?” 东方姝沉思许久,勉强地回答道。 “那样我会很难堪的。” 如果换做是和唐咲诉说,大概率会受到唐咲长篇大论的劝说吧。霙如此想到。 “你注意到墙上的血污了吗?”霙扣下一块。 “干涸的褐色血污。” “注意到了,从入口到这里,血迹分布越来越密集。” “那你注意到,地面上少了点什么吗?” “那些台阶不见了。”东方姝不假思索地回答并且反问道。 “所以,它们去哪里了呢?”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认可对方。 霙俯下身,在血迹下找到台阶的缝隙。 “它们并没有消失,如此一来,不就能判断其他地方的墙是如何变化的了吗?” 东方姝点了点头。“并且可以确认可移动的墙的方向——不断向中心移动。”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林颛是如何离开的?他走开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再想想我们什么时候听见过巨响?” “方才触发墙的机关,再往前的话...”东方姝豁然开朗。“是咱们推门时!” “没错,推门的动作触发了某个机关,使林颛离开的机关被遮掩了,但那一定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机关,甚至有可能,只移动了一块墙。” 霙扶着粗糙的墙体,向东方姝抛出问题。 “一路走来规律已经很清晰,每七个转角后,都会缩短一步的长度,回廊一圈圈向内严丝合缝,那机关又会藏在哪里?” “我们处在没有出路的末尾...除此之外,只有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霙打了个响指,“没错,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越往里血污越多,因为之前的尸体也发现了这件事,他们拼了命地推墙,想着一点点将墙顺到最里面,露出最开始的出口。但就和咱们现在一样,他们并不只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如果两方都通过同一种方法做同一件事时,会发生什么?” 东方姝轻轻推墙,墙顺着滑槽轰——地移动。 “他们会千方百计陷害对方,直到一方被完全困住,或者活活挤死。” 她有些疑惑:“我们的处境不是和他们一样吗?” 霙浅笑着摇摇头。 “不一样,我们为的是同一个目标,但是不是同一种方法?” “什么意思?” “我从佘三的眼神中读出,他更青睐从那幅轮回图中找到解题的答案,毕竟唐咲和东方晔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从他们推墙的声音来看,我的猜想应该没错。” “可是...你怎么听见的...” “音绝说了,闭上眼,用心听。”霙的这两句话都意味深长,东方姝隐隐感觉到,里面藏着对音绝和佘三身份的揣测。 按照霙的计划,她们顺着回廊每一层的切线方向移动墙体,很快,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推开那块毫无血污的墙,一个黑洞洞的出口渐渐浮现。 “我们走得是最短的捷径,与每一层回廊相接线,却在每一层都不停留,径直走向更外面一层,直至回到最初的起点。” 霙微微抬眉,似乎漫不经心地讲述着。 “很遗憾的是,我已经回不到最初了,层层粉饰之下,我已经构建出一个完全虚假的伪装,而伪装下的种子早已枯死了。”东方姝苦笑道。 “而且,我也不想回到从前的自己了,我很恨当时懵懂无知,毫无胆魄的自己。相比较之下...现在的我反而更自在些。” “纵使枯死了,那片净土也还安然无恙吧。”霙浅笑道。 “在东方晔眼里,你是如此伟大的姐姐,承受着流言蜚语,挡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替她承受所有的箭矢。你替东方晔做了一切,那当你不存在时...她又怎么独自面对凶险?” “不...我绝对不会离开妹妹的,我承诺过会守护她一辈子。” 呵...又是承诺...又是守护...霙的胸口又开始剧痛,她强忍住痛感,厉声说道。 “但你现在就不在她身边!” ...沉默。 “方才你也说过,想要历练她,所以才答应让她跟着唐咲走了。只是生活的惯性让你再难找到机会。” “你说的没错。”东方姝顿了顿。“句句照应我的心声,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回头的勇气了。” “的确,我理解你。”霙挽起东方姝的手。“我不会强迫你去改变什么。” 东方姝扬起脸,第一次由衷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我第一次感觉到。当自己的想法从别人口中说出并且产生共鸣,是如此庆幸的事。” 是啊,多么庆幸的事。霙的胸口更痛了。她又何时才能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唐咲呢... 东方姝犹豫的看了看出口,一片漆黑,望不到底,如同她的过去。但是...她挽紧霙的手。她第一次选择依靠别人...在一个看似体弱的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继续前进吧!”二人一同迈入出口。 于此同时,回廊的另一端,佘三和音绝也抵达了他们寻找的位置。 “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对这幅画颇为怀疑。”佘三站在轮回图面前,陷入深思。 音绝没有回答,他逐渐靠近轮回图,细细感受。 “我不太懂,音老弟,如果是失明的话,离得再近也无济于事吧。难不成你是通过上面的温度来判断?” 音绝真的点了点头,十分确信地回答道。 “唐咲和东方晔就是从这里消失的,轮回图的右侧中间,残存着热量,大概是手掌痕迹。” 林颛将信将疑地轻轻触动轮回图的右半部分。 “诶...没有反应啊,音老弟,难不成你是瞎猜的?”佘三说话的同时,犯了和东方晔一样的错误——把手扶在画的左半部分。 一道暗门闪出,佘三如同被吸入般跌了进去。 音绝缓缓开口:“我忘了说,我也感觉出来轮回图后面藏了两个不同的机关。” “你倒是早说啊!”佘三的声音很渺远,似乎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的。音绝伸出手,感受一番后,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