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奇琴察伊(下)
人群的欢呼随即爆发,如火山喷发般狂野而统一:“鲜血归神!太阳永存!”
数万声浪叠加,震得耳膜嗡鸣。妇女尖叫着昏厥倒地;男人挥舞武器,脸庞因狂喜而扭曲;孩童模仿匕首的动作,尖叫着举起双手,加入癫狂的合唱。鼓声雷霆般轰鸣,号角呜咽不绝,火盆中的烈焰冲天而起,浓烟翻涌成血云,笼罩奇琴察伊。整个城邦沉浸在原始的狂热中,仿佛鲜血已浇灌大地,而羽蛇神正在井底低笑。
太阳的光辉如鲜血般洒落,冬至的正午已化为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金字塔顶的祭坛上,那颗新鲜挖出的心脏仍在微微跳动,热气蒸腾的血雾凝成细珠,顺着石面滑落,汇入血槽,沿着蛇形符文蜿蜒而下,仿佛羽蛇神在低语,对鲜血表达满足。广场的狂热尚未平息,人群的呼喊如余波回荡。妇人的尖叫混杂着男人的低吼,孩童模仿匕首的弧度挥舞小手,纯真的脸庞在烈日下扭曲。奇琴察伊仍沉浸在原始的癫狂中,鼓声渐渐放缓,却顽强如心跳,预示着下一个祭品即将登场。
托尔特克士兵粗暴地将那具壮汉的尸体从祭桌上拖下,鲜血在石阶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宛如蠕动的蛇尾,滴落间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染红了每一级台阶。紧接着,下一个俘虏被推搡上前——纳贝亚拉的哥哥,塔科特。他的身影在士兵的矛尖下踉跄前行,粗糙的藤蔓绳索勒得他呼吸急促,宽阔的肩膀布满鞭痕,鲜血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浸透破烂的亚麻短袍,袍角在风中无力地颤抖。他的双眼深陷,却燃烧着不灭的怒火。扫视人群时,他捕捉到妹妹的身影。那一瞬,他的嘴唇轻轻颤动,勉力吐出一个无声的字——“跑”。然而,还未等这最后的嘱托传递,一个豹战士的拳头已重重砸在他的面颊。骨裂的闷响随之传开,鼻血如箭般喷涌,溅落在石阶上,绽成一朵狰狞的红花。
纳贝亚拉的心仿佛被利爪撕碎,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涌出泪光,却在狂烈的恨意中蒸发,化作干涩而炽热的火焰。她的手指死死嵌入李漓的袍袖,指甲几乎要刺穿布料。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尖锐、颤抖,带着绝望的破碎感:“下一个……就是我哥了!”那声音犹如断裂的弓弦,锐利刺破鼓点与呼喊的洪流。
“相信我。”李漓的语气沉稳如磐石,他的目光却如猎鹰般锁死在祭坛之上,“我绝不会让那刽子手得逞。”
金字塔顶,大祭司正缓缓擦拭匕首上的血迹。刀锋在火盆的映照下闪烁冷光,仿佛尚在舔舐方才的鲜血,低声细语般诉说死亡的秘密。那枯瘦的面孔因狂热而扭曲,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回味一场盛宴的余韵。一旁的大酋长目光冷峻,似乎对眼前的血祭极为满足;而大祭司则扬声叽里咕噜地呼喊祈祷辞,声音诡异起伏,如蛇信般在空气中游走。
忽然,一阵低沉的轰鸣自广场边缘的丛林深处传来。那声音起初若隐若现,仿佛远方的雷霆,随即迅速逼近,急促如万马奔腾,震得脚下的白石路面微微颤动。空气骤然弥漫起焦灼的草木烟味,夹杂着野兽的腥臊与潮湿泥土的气息,让全场的狂热骤然凝固。人群的欢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与惶恐的低语。有人踮起脚尖,试图眺望大道尽头;妇人们下意识紧紧抱住孩子;商贩们慌忙抓起篮子,脸上写满警觉与不安。
轰鸣声愈发逼近,尘土翻涌而出,化作黄雾从树影间狂涌,遮天蔽日。伴随“咔嚓”折断的枝桠声与低沉的怒吼,一股黑色的洪流猛然撕裂林缘——一群野牛,如冥界冲出的风暴,正疯狂扑向奇琴察伊的人群!
那是数十头巨兽,每一头都魁梧如小山,弯曲的牛角锋利如镰刀,漆黑的毛皮上纠缠着泥泞与荆棘,双眼赤红,宛若燃烧的炭火。它们的鼻孔喷吐着灼白的热气,蹄声如闷雷轰鸣,震得石阶抖动。
更骇人的是,它们的尾部绑缚着干草束,草料已被烈焰点燃。火舌在风中摇曳,舔舐粗糙的毛发,伴随着“滋滋”焦响与滚滚烟雾,驱使野牛彻底疯狂。它们低头狂奔,牛角撕裂空气,发出尖厉的啸鸣。每一次踏地,都将白石踩碎成飞溅的碎屑;身后拖曳着火线,如地狱之鞭抽打着大地。火焰顺着尾巴烧灼皮毛,引来更为凄厉的咆哮,声浪滚滚,直震得人群耳膜嗡鸣。有的野牛已横冲直撞,掀翻路边的火盆,火星四溅,又点燃了焚香堆。浓烟腾起,直冲天穹,吞没了太阳最后的余光,让整个广场笼罩在橙红的末日之幕中。
“发疯吧——野牛们!”一声怒吼骤然从奇琴察伊城市与丛林边缘爆裂开来,那是乌卢卢。她猛地将手中火把抛向附近的人群,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狂乱的弧线,随即砸入尘土与躯体之间。她仰天狂吼,声音沙哑而狂野,如狼群的嚎叫在烟雾中回荡:“冲啊!冲向这座罪恶的城!这里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她的话语带着撕裂般的恨意,如同火焰在空气中劈裂开来。
“乌卢卢,你少在这里嚎叫了,我们赶紧快撤!”赫利的声音冷冽如刀锋,她猛地攥住乌卢卢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乌卢卢踉跄后退半步。赫利的心跳急促,胸腔里的血液仿佛也在随鼓点轰鸣。她拉着乌卢卢疾奔入丛林,靴子狠狠碾过尘土,溅起的泥点在火光中飞舞。身后,野牛群已彻底陷入疯狂,燃烧的尾束拖曳出橙红的火线,将整个广场推向毁灭的深渊。
牛群轰然闯入大道,角锋如镰,横扫人群。一个商贩被猛然撞飞,篮子腾空,陶器“哗啦”碎裂,可可豆滚落满地,在尘土与血迹中闪烁如凝固的血珠。火焰尾巴甩动,溅起的火星点燃了一名妇人的羽袍,她尖叫着扑打,孩子们在身后哭嚎,声音撕裂空气。
受惊的野牛已彻底疯狂,它们尾上的烈焰灼烧皮毛,焦黑起泡的声音“滋滋”作响,如铁器在烈火中炸裂。痛苦化作无形的鞭子抽打它们的神经,让它们双眼赤红,鼻息喷白汽,蹄声如雷,震得白石大道龟裂。碎石溅射而出,击裂人脸,划出血痕。领头的公牛怒吼着直冲,一对弯角钩起一名士兵,羽冠飞落,血雨洒空,坠地时发出震耳的“砰”。
牛群宛若黑色洪流,将人群撕碎。妇人们尖叫着倒地,裙摆被火舌卷燃,翻滚成烈焰的活人;男人们高举盾牌迎击,却瞬间被牛角贯穿,木盾碎裂,血肉横飞。火盆被撞翻,火星洒落,烟雾翻腾,将广场笼罩在橙红的幕布之下。
人群瞬间崩溃,逃散如惊鸟。推搡踩踏间,“咔嚓”的骨裂声与惨叫交织,脚下的人被踩成血泥。玉蜀黍穗从翻覆的篮中滚落,被蹄子碾碎成浆;孩子哭喊着挣扎,被父母死死抱起,却在拥挤中失散,脸庞在乱脚下被踩得血肉模糊。
鼓点彻底乱了拍,号角在惊恐中断裂。托尔特克士兵仓促列阵,长矛刺入牛腹,却换来更狂暴的冲撞;一头野牛顶翻三名鹰战士,他们的羽冠散落在血泊,弓弦崩断,乱箭飞射,反倒扎入无辜人群。金字塔基座的人牲队伍陷入恐慌,挣扎乱窜,哭喊与血腥淹没了仪式。
广场化作沸腾的炼炉,血与火交织,焦肉与血腥的气息浓烈到刺痛肺腑。太阳的热浪扭曲了视野,让这一切宛如末日的幻象。金字塔上的大祭司终于僵立当场,嚎叫凝结在喉咙里,祭祀不得不中止。
“杀!”李漓的怒吼如雷霆劈裂烟雾,震得人心俱颤,那声音沙哑却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凯阿瑟高举长弓,臂膀如铁,弦绷紧如满月。箭矢尾端绑着芦苇哨子,弓弦“嗡”的一声炸响,响箭破空而出,划破烟雾,直上云霄,发出尖锐的呼啸,成为战斗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