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劣质祭品
然而,那扇紧闭的门并不是真正的屏障。声音像细流般从门缝里溢出,哪怕再轻微,也终究难以遮掩。原本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死寂,谁知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乌卢卢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喉咙被什么堵住,哭喊无法畅快奔涌,只能化为低低的呜咽。听来让人心头一紧,仿佛是山谷间被掐住咽喉的溪水,只能勉强滴落;又像烈日下蒸腾的湿气,拼命想要升上天空,却被炽光无情压制,只能在泥土间徘徊。奇怪的是,那哭声深处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仿佛乌卢卢在眼泪间仍想挤出一点自我解嘲,或者干脆让自己的哭泣带着几分荒唐可笑的味道,好引起李漓的关注。
院落里,纳贝亚拉依旧与李漓隔着热腾腾的空气相对,纳贝亚拉的语气带着试探:“你们真打算在秋分那天,用她这种‘劣质货’来献祭吗?我们是用半筐玉米,从一伙本地人手里把她换来的——走“货”的人们一个个都嫌她个子矮、身子圆,皮肤又白得晃眼,觉得她压根不配被送上祭坛。最后,干脆没人要她,那伙本地人甚至打算塞给一个死了老婆的老头,可是你猜怎么着?就算是半筐玉米换她,那老头也不愿意!”纳贝亚拉说到这里,故意摊开双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无辜神情,语调却轻快得像在讲一个笑话:“你们当真打算用这种……呃,‘劣质祭品’献给神明?就不怕冒犯了神明啊!我提议,我们可以替你们重新物色几个好货色送过来!”说到这,纳贝亚拉还故意朝院落里的土台瞥了一眼,表情自然得像是在闲聊一桩牲畜买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话冒犯。
李漓忍不住摇头,心里既好气又好笑:“谁说我们找她是为了用她献祭!”李漓的语气里透着无奈,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李漓抬手抹去,烈日烤得脑袋发晕。
“哦?”纳贝亚拉愣了愣,随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语气带着一丝讥讽:“看来,把她送来之前,我还特意让人在她胸口画上挖心位置标记的纹身——那真是多此一举了。”话虽说得云淡风轻,眼底却一闪而过一抹局促的尴尬。
纳贝亚拉顿了顿,神情慢慢收敛,语气转为沉稳而诚恳:“至于和这个女人一起被掳走的孩子,我们已经打听到下落——他们都是奥吉布瓦人,属于优质的献祭贡品,已经被转卖,都送去了玛雅。你们托付的事,我只完成了一半。”说到这里,纳贝亚拉目光直视着李漓,唇角却微微紧绷,“那么,你们还会帮我救回哥哥吗?……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别的报酬——比如,给我们几件神秘的武器。但若你们真的想找到那些孩子,最好还是与我们同行,因为在玛雅的地界,我们比你们熟得多。”
“玛雅?”李漓听见这个名字,眼神骤然一凝,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心头陡然涌起难以掩饰的震惊:“难道,你之前说的——抓走你哥哥的那座邪恶之城,就是玛雅?!”李漓简直不敢相信,那在传说中恢弘、神秘、仿佛披着光辉的玛雅,此刻竟化作以鲜血与残忍著称的阴影。
“没错!”纳贝亚拉斩钉截铁地点头,眸子牢牢盯着李漓,锐利地捕捉到他眼底一瞬的震荡与迟疑。她唇角紧抿,神色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你也听说过那里?怎么,现在,你害怕了吗?”
“我们会和你们一起去玛雅!”李漓的声音低沉,却像铁块相击般铿然。他眼中燃起决绝的烈焰,仿佛在烈日炙烤下点燃了另一团火:“你们要救你哥哥,我们要找回那些孩子。害怕?呵……”他冷笑一声,语气沉稳而有力,“该害怕的,是那些把活人当祭品的恶魔!”
“那就先谢谢你了。”纳贝亚拉微微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欣喜。旋即,她又问:“你们是打算等到秋分祭典结束后才动身吗?……若是如此,请允许我们先留在这里,我父亲也认为这样更方便随时联络。”
“好,你们自己挑个屋子住下。我们在出发前,确实还需要做些准备。”李漓点头应下,目光掠过院落里龟裂的土墙和岌岌可危的木桩,心底却已经在勾画即将启程的图景。忽然,李漓似乎想起什么,转身问道:“对了,你应该认识塔胡瓦吧?她究竟是谁,是做什么的?”
纳贝亚拉一愣,神色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好像听见了什么荒唐话:“你们……不是她请来的么?不是来帮她恢复卡霍基亚秩序的么?怎么,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纳贝亚拉说着,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带着几分轻慢的调侃,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揭幕时的挑衅与戏谑:“塔胡瓦可是卡霍基亚最后一任大祭司的女儿——大祭司家族残存于世的最后血脉!而在卡霍基亚,大祭司就是大酋长!三年前那场暴动之前,这里,就里是她的家!”
纳贝亚拉此言一出,院落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连蝉鸣都停顿了半拍。
塔胡瓦猛然从后院闯出,羽毛饰物在热风中剧烈颤动,仿佛要将她全身的情绪都抖落出来。她的脸涨得通红,眉眼间怒火汹涌,声音尖锐,像箭矢骤然破空:“纳贝亚拉!你闭嘴!谁准你提我的事了!”
那一声怒喝震得院落瞬间僵硬,空气仿佛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塔胡瓦的嗓音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是有人猛然触碰了她最隐秘的伤口。愤怒裹挟着慌乱,她眼底的光芒复杂得难以分辨——既有烈火般的敌意,也有掩不住的心虚与防备。
纳贝亚拉却全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笃定与狡黠,仿佛世事都在她的掌心翻覆。她的目光在李漓与塔胡瓦之间来回掠过,眼神中夹杂着调侃与几分意味深长的探问:“他们不就是你搬来的救兵吗?而他——就是你的夫婿?看样子,你的倒霉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有个好丈夫,可比什么都强。正因为你找到了这样强大的靠山,如今全城的人又乖乖匍匐在你的脚下。至于那些曾与你父母为敌的人们,在你们搬进来的那一夜,就早早吓得举家逃亡了!”
“救兵?夫婿?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塔胡瓦厉声打断,眉宇紧蹙,嗓音因愤怒而拔高。
纳贝亚拉却像根本没听见似的,笑意反而更浓:“哦,我懂了——你打算在秋分祭典上宣布重新执掌大权?然后隆重推出你的夫婿?原来,这就是你之前放出的风声——所谓的‘惊天大事’!放心吧,在你正式对百姓揭晓之前,我会替你守好这个秘密的。而且,到时候,我父亲和我,一定会亲自来参加你的秋分盛典。”
“我说过的,我在秋分要做的大事……根本不是这样的!”塔胡瓦猛然反驳,脸色涨得通红。然而话才到一半,她的声音便陡然一顿,仿佛触及某个不容泄露的计划。她的唇瓣颤了颤,终究还是把余下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只留下一双咬得死紧的牙关,以及叫人难以揣度的沉默。
纳贝亚拉正要继续自以为是地“揭底”,唇边的笑意才刚刚浮起,却猛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尘土裹着沉重的呼吸扑进院落,空气里的紧张骤然升高。
乌卢卢心急如焚地冲了出来,身上只胡乱裹着一件借来的布衣,步伐慌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她几乎要摔倒,却仍直直扑向前方——她的眼神牢牢黏在李漓身上,仿佛世上除了他,什么都不复存在。乌卢卢终于扑到李漓面前,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李漓的腰。矮胖的身子因恐惧而颤抖,笨拙却执拗,像是怕一松手李漓就会立刻消失。
“漓!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乌卢卢的声音带着呜咽,哭腔里夹杂着惊惧与劫后余生的释然。乌卢卢一边说一边发抖:“他们押我来的路上,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被卖给那些专门挖人心的魔鬼了!我以为,今天我就要被按在祭台上,活生生地被掏出心脏……”
忽然,乌卢卢猛地抬起头,眼泪挂在睫毛上,咬牙憋出一句:“还有——你快让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闭嘴!我不是她口中的‘劣质贡品’!我才是专门要献给漓大活神的……‘最优质的贡品’!”
话音未落,乌卢卢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滚落,湿透了粗布衣襟,也一点点浸入李漓胸口。乌卢卢终于再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哭声断断续续,带着余悸的颤抖,也带着重逢的依恋。那哭泣声既笨拙又真切,像是要把积压许久的恐惧与思念一口气倾泻出来,让在场之人一时都不敢出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