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些规矩必须守
今夜的小木屋里,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游走,把两根悬着的干艾草影子拉得老长。
松木桌被岁月磨得发亮,桌角还留着半圈深褐色的酒渍。
闲云居士的道袍下摆扫过地面的药渣,带起一阵当归混着陈艾的苦香,刚落定,对面的黄汤就“咕咚”一声把酒葫芦往桌沿一磕。
葫芦皮被摩挲得发亮,琥珀色的酒液在里面晃出细浪,他仰脖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得像个小土坡,末了还咂咂嘴,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往下滴,在衣襟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嘿嘿,我吃你的炮!”黄汤的粗嗓门撞得油灯芯颤了颤,他肥厚的手掌抓起颗红漆炮棋,“啪”地按在对方黑卒斜前方,棋盘上的木纹都被按得发白。
棋子碰撞的脆响里,几枚靠边的卒子被震得微微摇晃,像站不稳的醉汉。
闲云居士指尖捻着银白的长须,指腹蹭过胡须上的细灰,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
他没看黄汤,目光落在棋盘右侧那枚孤零零的黑车身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发出“笃笃”的轻响。
“臭棋篓子,竟还想着吃我的炮?”他手腕一翻,捏起枚深棕色的车棋,指节在棋子上轻轻一转,那棋子就带着股巧劲斜斜滑出,“你且看好了……”
车棋落在棋盘上时,刚好卡在黑马的前蹄位置,与黄汤的红炮隔着楚河汉界对峙。
“你的车,怕是保不住了。”闲云居士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水,慢悠悠淌出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黄汤的浓眉瞬间拧成个疙瘩,像两截泡了水的麻绳。
他肥厚的手指在黑车棋子上来回摩挲,指腹蹭得棋子边缘的漆皮都快掉了,嘴里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看你炮旁边没防备……老道,你这步棋下得阴损!”
说着突然抬头,满脸的褶子都堆成了笑纹,手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往一起搓着:“那个……老道,我能悔一步棋么?就一步!刚才那炮我不该放这儿……”
闲云居士抬手挥了挥,道袍的宽袖扫过桌角的青瓷药瓶,带起一阵微风。
灯光刚好照在他袍角的云纹上,那云纹被洗得发白,却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微光。
“无妨。”他的笑声混着药香飘出来,“凭你这棋艺,便是悔上十步,也难赢过我。”
黄汤刚要伸手去挪棋子,窗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拖着腿在磨石子路,每一下都带着滞涩的停顿,中间还夹着“嗬……嗬……”的气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闷得让人心里发紧。
黄汤的手僵在半空,指间的红炮还没碰到棋盘,腰间的酒葫芦“咕咚”一声撞在桌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侧耳听着,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往闲云居士那边凑了凑:“老道,你听……”
煤油灯的光晕在木屋里游移,将墙面上悬着的干艾草影子拉得老长,像两道沉默的守卫。
松木桌被岁月磨得发亮,桌角那半圈深褐色的酒渍里,还凝着昨夜未干的酒气,混着空气中当归与陈艾的苦香,在昏黄的光里漫开。
闲云居士指尖捻着车棋,指腹轻轻抚过棋子边缘被摩挲得光滑的木纹。
他的目光越过棋盘上交错的红黑棋子,幽幽望向那扇斑驳的木门。
“咣当!”
一声巨响陡然炸响,木门像被巨力撞碎的骨片,带着撕裂般的呻吟弹开。
金满仓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摔进来,右腿裤管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珠顺着裤脚往下淌,在青砖地面洇出蜿蜒的细线,像条挣扎的蛇,一路爬到棋盘边才停下。
他趴在地上剧烈喘息,喉咙里像是塞着团被血浸透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破风声。
“前……前辈!救、救命啊!”嘶哑的喊声从齿缝里挤出来,混着血沫喷在冰冷的砖地上。
闲云居士握着棋子的手骤然顿在半空,指间的车棋在灯光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他两道长眉紧紧拧成疙瘩,原本平和的眼底掀起细碎的波澜,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金满仓挣扎的动作扭曲变形,像幅晃动的剪影画。
“哎呦喂!”酒鬼黄汤猛地从竹凳上弹起来,腰间的酒葫芦撞在桌沿,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他慌忙跨过去扶住金满仓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触到对方湿透的裤管时,只觉一片滚烫的黏腻。
“小子,你这是遭了什么劫?”他粗哑的嗓门里裹着惊惶,酒葫芦在腰间晃出清脆的碰撞声。
“杀手……有杀手要杀我大哥!”金满仓死死抓住酒鬼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布料的纤维里。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酒鬼的眼睛,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求你们快去救救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放心,我这就去看看。”酒鬼连声应着,伸手将金满仓扶到边上的竹凳上。
凳脚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他转身就要往门外冲,布鞋刚跨过门槛,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寒意。
“老黄,别忘了咱们已经退出江湖了。”
闲云居士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凉意,兜头浇在酒鬼后颈。
这句话像道无形的锁链,瞬间将酒鬼钉在原地。
他的背影僵在门框里,一半浸在屋里的暖光里,一半落在门外的浓黑中,肩头微微颤抖。
酒鬼望着门外泼洒般的夜色,林子里的风卷着松针呜咽而过,像有无数冤魂在哭嚎。
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叹着气退回来,腰间的酒葫芦重重磕在棋盘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老道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守着那些陈规旧矩?”
闲云居士闭目不语,指尖在棋盘中央轻轻一叩。
“啪”的一声轻响,像块石头砸进深潭,在寂静的屋里漾开沉甸甸的回音。
金满仓见两人僵持,急得胸腔剧烈起伏,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进衣领。
他挣扎着要从竹凳上起身,刚抬起半边身子,伤腿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前辈!求你们……”
“先治伤。”
闲云居士忽然起身,他的动作轻得像片落叶,枯瘦的手掌悬在金满仓伤腿上方,五指微微张开,像按在无形的琴弦上。
没等金满仓反应过来,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劲已透体而入,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
“噗!”
嵌入肌肉的硬币突然弹出,带着道血箭钉在对面的青砖上,发出“叮”的清脆响声。
“啊!”金满仓痛得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花衬衫,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抠进竹凳的木纹里,硬生生掐出几道浅痕。
然而剧痛还没消散,闲云居士的袍袖已如流云般拂过木几,一只青瓷药瓶被带起,稳稳落在他掌心。
居士指尖沾着乳白的药粉,轻轻按在金满仓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那力道轻得像春风拂过柳梢,却让金满仓浑身僵住,半点动弹不得。
那看似温和的触碰里,藏着武者对力道的绝对掌控,连肌肉的每一寸颤抖都被精准压制。
“贫道入山时便立誓,不再过问江湖恩怨。”闲云居士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药粉渗进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清凉,与剧痛交织着钻进骨髓。
金满仓却顾不上这些,他猛地抬起头,双手死死抓住闲云居士的道袍前襟,布料被攥得皱成一团:“可那是人命啊!”
闲云居士的指尖骤然一顿,青瓷药瓶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瓶身上的冰裂纹路像张蔓延的网。
他望向窗外,那里的竹林被夜风扫得簌簌作响,叶片碰撞的声音像无数细碎的耳光。
“贫道有贫道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有暗流在水底涌动。
“破了贫道的规矩,不过是心中有愧;但若坏了江湖的规矩……”居士忽然抬眼,眼底的光冷得像淬了冰的剑,“这天下,便要血流成河了。”
“前辈啊!求求你!求求你了!”金满仓的哭号渐渐变得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最后只剩微弱的呜咽从喉间挤出来。
闲云居士沉默地处理完伤口,将最后一点药粉撒在包扎的布条上。
他转身坐回棋盘前,腰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手指抚过棋盘中央的“楚河汉界”,那里还凝着几滴未干的血迹,红得像凝固的泪,在木纹里晕开,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远处的树林里,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混着沉闷的痛呼,惊得檐下的夜枭扑棱棱飞起,撞在窗纸上留下灰影。
可木屋里的两人却像没听见,闲云居士重新拿起那枚车棋,黄汤低头灌着闷酒,只有棋盘上的红黑棋子,在灯光下沉默地对峙着,映着满屋挥之不去的药香与血腥。
……
夜风裹挟着松针的锐气刮过脸颊,温羽凡在密匝匝的树冠间飞窜,后背的速干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黏膜。
每一次腾跃都牵动着肩胛骨的旧伤,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却被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杀意死死压住,让他连痛呼的余地都没有。
身后“嗤”的锐响骤然迫近,夺命指那淬了毒的钢刺擦着耳郭掠过,带起的风里裹着股甜腻的腥气。
那声响比热带雨林里淬毒的响尾蛇吐信更瘆人,激得他后颈汗毛根根倒竖,像被冻住的钢针。
他猛地收住踉跄的脚步,足尖在斑驳的树疤上狠狠一点,那力道让碗口粗的树干都微微震颤。
借着这股反冲力,身体如被绷紧的弓弦骤然弹起,轻飘飘落在斜伸的枝桠上。
月光从交错的叶隙漏下来,在他汗湿的脸颊上织出破碎的银网,衣摆扫过带露的针叶,溅起的水珠在光里划出转瞬即逝的亮线——这正是黑蜘蛛赖以成名的「蛛网游身步」。
此刻被温羽凡用得虽不及原版诡谲,却多了几分绝境求生的凌厉。
夺命指的身影如影随形,指尖毒刺第三次“噗”地扎进温羽凡方才落脚的树干,半寸长的钢刺没入三寸有余,飞溅的木屑混着树皮碎屑打在他脸上。
他猛地抽回手,三角眼在昏暗中骤然收缩,虹膜上倒映着树冠间跳跃的黑影。
那道灰影在枝桠间辗转腾挪,落脚时轻得像片枯叶,转折处却陡得如鹰隼扑食,起落间竟透着一种让他无比熟悉的阴诡灵动。
“老十的独门身法……你怎么会?!”夺命指的声音劈了个叉,一半是难以置信的惊,一半是被冒犯的怒,钢刺在掌心攥得咯咯作响。
“不止呢。”温羽凡蹲在摇晃的横枝上,声音压得很低,像藏在叶底的蛇。
他指尖不知何时扣住了两枚拳头大的鹅卵石,石面沾着的夜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话音未落,双指骤然弹出,两枚石子破开夜风,带着“咻咻”的锐响:
一枚直取面门,角度刁钻得避无可避;
一枚斜撩咽喉,轨迹飘忽得如鬼魅引路。
这手法比黑蜘蛛的飞刀少了几分精巧,却多了山野搏斗里练出的蛮横狠劲。
“找死!”夺命指怒吼一声,指尖骤然爆出一团幽蓝毒雾,那是他内劲催逼毒液蒸腾的异象。
毒雾撞上石子的瞬间,“嘭”的两声闷响,两枚坚硬的鹅卵石竟在半空炸成齑粉,碎石混着毒雾簌簌落下,打在枝叶上“滋滋”作响。
碎石化作烟尘的瞬间,夺命指脑中轰然一响!
他终于想起,刚才温羽凡之前扣向笑面佛手腕的手法,分明带着老八「飞鹰爪」的刚猛;
甚至连落地时拧腰卸力的弧度,都有几分老九鱼线缠喉的阴柔!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彻底暴怒,周身内劲如狂涛般激荡开来,半径丈许内的落叶被尽数掀起,在空中打着旋儿倒飞,露出底下斑驳的腐叶层,像被狂风掀开的旧地毯。
温羽凡却不答话,趁着对方内劲外泄的刹那,脚尖猛地踹向头顶那截朽坏的枯枝。
“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带着簌簌落叶和断裂的枝桠砸下来,像座突然倾塌的小塔。
夺命指不得不旋身闪退,毒刺在仓促间划过树干,犁出一道焦黑的深痕,毒液渗进木纤维的地方正冒着丝丝青烟。
等他劈开坠落的枯枝抬头再看时,树冠间只剩几片被气流掀动的树叶,温羽凡的身影早已没入更深的黑暗里,连气息都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跑!”夺命指额角青筋暴起,暴喝声震得枝头夜鸟惊飞。
他猛地碾碎脚下的碎石,鞋跟陷入泥土半寸,身形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激射而出,沿途的灌木被内劲扫得噼啪断裂,在身后留下一条狼藉的通路。
温羽凡借着树干回弹的力道拧身转向时,后颈突然撞上一股实质般的森冷气浪。
那触感绝非山风,倒像寒冬腊月里淬了冰的刀锋擦着皮肤掠过,激得他汗毛根根炸起,像被按了开关的钢针齐刷刷竖成一片。
“来了!”警铃在脑内炸响的瞬间,他足尖在斑驳树疤上猛地一碾,鞋底与粗糙树皮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拔地而起。
身形腾跃的刹那,他甚至能听见身后空气被撕裂的锐响,那是夺命指追袭的破风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稳稳落上三米外那棵香樟树的横枝。
枝桠不堪重负地弯出危险的弧度,带露的针叶簌簌抖落,砸在他汗湿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混着肾上腺素飙升的灼热,在皮肤表面织出奇异的战栗。
还没等他稳住重心,“噗”的一声闷响已从脚下传来。
夺命指的指尖如锥子般戳进香樟树干,半寸长的淬毒钢刺没入近三寸深,周围的树皮瞬间泛起焦黑,毒液渗进木质的地方正滋滋冒着青烟。
但这一次,对方显然没打算给温羽凡喘息的余地……
“武徒与武者的鸿沟,岂是你这杂学皮毛能跨越的?”
阴冷的喝声里,夺命指三角眼迸出狠厉的光。
他丹田处的真气如积蓄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肉眼可见的气浪顺着手臂奔涌,在指尖炸开的瞬间,整棵香樟树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喇”声。
那声音像是巨兽濒死的哀嚎,树干从钢刺刺入的位置开始崩裂,蛛网般的裂痕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深褐色的树皮如破碎的鳞片簌簌剥落,砸在地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糟了!”温羽凡瞳孔骤缩如针。
脚下的横枝突然发出“咔嚓”的断裂声,他只觉重心一沉,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坠去。
坠落的半秒里,他强行蜷起身子,左肩撞在斜生的树杈上借力翻滚。
木屑混着碎叶劈头盖脸砸下来,视线被搅得一片模糊,却在混乱中捕捉到一道黑影……
夺命指如附骨之蛆,借着树干崩裂的掩护已欺至近前,那双泛着幽蓝毒光的指尖,正对着他的胸口直戳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温羽凡右腿猛地弹出,靴底狠狠踹在旁边的树杈上。
“咔嚓”一声脆响,树杈应声而断,他借着这股反冲力拧转腰身,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弧度倒悬而下,左手精准按在潮湿的腐叶层上,摆出的架势歪歪扭扭,却透着几分醉拳特有的诡谲。
夺命指的指尖已到近前,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戳、点、挑、刺,每一式都奔着要害而去,毒刺划破空气的锐响像毒蛇吐信,在耳边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温羽凡在地上翻滚的身形突然变得飘忽起来。
跌、撞、翻、滚时故意让重心左摇右晃,看似毫无章法的动作里,却藏着精准的计算……
每次夺命指的毒刺即将及身时,他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肩头擦过对方手腕的瞬间,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带着甜腻腥气的寒意。
只是少了酒气的催化,这套身法终究缺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流畅。
当夺命指第七次戳刺擦过他肘尖时,温羽凡明显感觉到动作迟滞了半拍。
“找死!”夺命指显然捕捉到了这瞬间的破绽,眼中戾气暴涨。
他突然收指变腿,右腿如钢鞭般猛地甩出,竟使出一记标准的足球踢,脚尖带着破风的呼啸直取温羽凡胸口!
这一变招快得离谱,温羽凡只来得及蜷起身子,试图以手臂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