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短暂的安逸
温羽凡三人在林间安营扎寨后,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平静。
只是那顶双人帐篷本就不算宽敞,塞进三个成年人,顿时显得像只被撑圆的粽子。
夜里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膝盖撞膝盖、胳膊肘怼后背。
霞姐是唯一的女生,偏生没半点避讳。
她总说自己怕黑,往温羽凡身边挤得愈发理所当然,蓬松的马尾辫时不时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洗发水的薄荷香,痒得他脊背发僵。
有时夜里起雾,帐篷里泛着潮意,她还会把半边身子靠过来,说借点温度,温热的呼吸扫在他耳后,烫得温羽凡整宿都不敢合眼,只能僵成块木板,连指尖都绷得发白。
他实在受不了这份煎熬,思来想去,提议三人轮流守夜。
一来能让挤得发闷的帐篷透透气,二来也能提防山林里的野兽。
虽说有闲云居士和酒鬼老者在附近,寻常野兽不敢靠近,但这份由头总算能让他名正言顺地躲开帐篷里的局促。
守夜的时辰定在午夜到凌晨。
轮到温羽凡时,他会搬块平整的石头坐在帐篷外的篝火边。
夜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能听见帐篷里金满仓打呼的闷响,还有霞姐翻身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偶尔夹杂着她半梦半醒的呓语,大多是些“凡哥等等我”之类的碎话。
他攥着树枝的手会莫名收紧,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松口气。
金满仓守夜时最是敷衍,往往往树根上一靠就打起了盹,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直到被晨露冻醒才惊觉自己睡了半宿,挠着谢顶的脑门嘿嘿笑,说“山里太安静,不知不觉就困了”。
霞姐守夜倒认真,会抱着膝盖坐在篝火旁(温羽凡特意捡了干柴搭的简易火堆),眼神亮得像星子,一会儿瞅瞅帐篷,一会儿望望远山。
有时温羽凡被她的动静吵醒,掀开帐篷帘能看见她正用树枝拨弄火星,见他探头,就举着烤得半焦的土豆递过来:“凡哥,尝尝?刚在火里埋的。”
每日清晨,阳光总会先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帐篷顶上织出斑驳的金网。
林间的鸟鸣像被撒了把碎银,脆生生地漫开来,混着草叶上露水滚落的“滴答”声,把三人从睡梦中拽醒。
金满仓总第一个爬起来,揉着眼睛往林子里钻,说是“解决个人问题”,回来时手里多半攥着把野草莓,红嘟嘟的沾着露水。
霞姐则赖在睡袋里伸懒腰,发丝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看见温羽凡整理帐篷,就拍着身边的空位喊:“凡哥过来坐会儿,我给你摘根草编个戒指。”
除了雷打不动、每日一次的推宫活血治疗外,温羽凡便再无要紧事缠身。
闲云居士的治疗总能让他胸口的淤伤松快些,只是每次结束后,他都得在木屋外站会儿,等脸上的红热褪去。
老道士总一边运功一边嘟囔“大男人的胸口有什么好看的”,偏生手劲没轻没重,有时按得他疼出冷汗,霞姐在外头听见动静,总会掀着帘子瞪老道士,吓得对方手忙脚乱。
这段日子里,白天的时光总被霞姐变着花样填满。
她不知从哪翻出闲云居士那根磨得发亮的竹制鱼竿,竿梢还缠着圈褪色的鱼线。
“走,钓鱼去!”她拽着温羽凡的胳膊就往溪边跑。
金满仓拎着装鱼的木桶,颠颠地跟在后面,嘴里念叨:“我可不会钓啊,别指望我。”
溪边的鹅卵石被溪水浸得发亮,阳光透过水面,能看见一群小鱼在石缝里游弋。
霞姐把鱼竿塞给温羽凡,自己蹲在旁边剥野山楂吃,酸得眯起眼:“凡哥你肯定会,快钓条大的晚上烤着吃。”
温羽凡握着微凉的竹竿,刚要下钩,金满仓就凑过来:“大哥,鱼食挂多少?我帮你弄!”
结果手一抖,把半盒蚯蚓全倒进了水里,引得一群小鱼疯抢。
气得霞姐捡起块湿泥就朝他扔过去:“金满仓你故意的吧!”
没钓到鱼也不扫兴,霞姐又拉着两人往山深处走。
“前面有片野花开得正好!”她像只快活的小鹿,在前面蹦蹦跳跳,灰绿色的运动衫在花丛里格外显眼。
路两旁的蒲公英被风一吹,白色的绒毛就飘到温羽凡脸上。
他刚要抬手拂开,霞姐已经跑回来,踮起脚帮他把绒毛吹走,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脸颊:“沾到啦。”
温羽凡的脸“腾”地红了,忙转头看金满仓,却见那胖子正蹲在路边摘野草莓,嘴里还嘟囔:“这颗红,肯定甜。”
他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跟上霞姐,却没注意到她回头时,嘴角偷偷扬起的笑。
起初,霞姐压根不想让金满仓这个“电灯泡”跟着,好几次故意落在后面跟温羽凡说悄悄话。
可金满仓刚要放慢脚步,就被温羽凡一把拽住:“老金,走快点,别掉队。”
次数多了,霞姐也摸清了他的心思,索性不再避讳。
有时还故意夹在两人中间,左手挽着温羽凡的胳膊,右手拉着金满仓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虽说偶尔气氛略显微妙:
比如温羽凡递水给霞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会猛地缩回;
比如金满仓吃野果时,把最甜的那颗递给霞姐,却被她塞给温羽凡。
但更多的时候,是霞姐的笑声、金满仓的抱怨和温羽凡偶尔的应答,混着风声、鸟鸣,在林间织成一段轻快的调子。
夕阳西下时,三人踩着满地碎金往帐篷走,霞姐手里捧着一大束紫色的野花,金满仓背着半袋野果,温羽凡手里拎着被霞姐硬塞给他的、据说能驱蚊的艾草。
晚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谁也没提即将到来的风雨,只觉得此刻的安稳,能像这山间的余晖一样,再长一点,再久一点。
……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罩住整片山林。
最后一缕天光隐进树梢时,虫鸣突然炸开了锅:
蟋蟀在腐叶堆里扯着嗓子唱,秋蝉趴在树干上拖长了调,连不知名的小虫都在草叶间凑着热闹,织成一张绵密的声网,把白日里的喧嚣全滤成了细碎的嗡鸣。
空气里飘着松针的清苦和腐叶的微腥,混着夜露的凉,往人鼻尖里钻。
就在这时,那片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空地,总会准时腾起两道人影。
闲云居士的道袍在风里舒展,像朵缓缓绽开的白莲花。
他抬手时,掌风掠过地面的野菊,花瓣明明晃晃地颤,却偏不沾半分衣袂;
落步时,布鞋碾过青石板,轻得像片云飘过,可指尖带起的气劲,却能让半尺外的落叶打着旋儿往上飞,在月光里画出透明的弧线。
那是太极的绵柔,看似慢悠悠的推手,实则藏着千回百转的巧劲,对方的拳头刚到跟前,他手腕轻轻一旋,就像水流绕开顽石,总能在毫厘之间把力道引向虚空。
黄汤老酒鬼则完全是另一个路数。
他趔趄着像随时要栽进草丛,花白的头发粘在汗湿的额角,酒葫芦挂在腰间晃来晃去,时不时往嘴里灌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襟。
可就在这醉态里,他的拳头突然就到了:
有时是借着踉跄的惯性,从腋下钻出个刁钻的角度;
有时是左腿扫向对方脚踝的瞬间,右腿已经像鞭子似的抽向心口。
那拳风裹着浓烈的酒气,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明明招式看着杂乱无章,偏能在最匪夷所思的时刻撕开对方的防线。
两道身影在月光下撞在一处,气劲炸开时,会惊得周围的虫鸣顿上半秒。
闲云居士的道袍与黄汤的粗布褂子掠过时,带起的风卷着草叶翻飞,青石板上偶尔溅起火星,是黄汤的布鞋碾过碎石子的动静。
温羽凡就站在空地边缘的老槐树下,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
他屏着呼吸,连眼皮都不敢多眨,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视线像钉在了两人身上:
看闲云居士如何用掌心的弧度卸去黄汤的拳力,看黄汤的醉步里藏着怎样的重心转换,甚至连两人呼吸的节奏、气劲在经脉里流转时带起的细微震颤,都在他眼里拆解成无数个碎片,一点一点刻进脑子里。
指尖在身侧悄悄蜷起,掌心沁出的汗濡湿了裤缝。
他知道这是“偷学”,心里像压着块小石子,有点发沉。
可转念想起自己卡在武徒六阶的瓶颈,那点愧疚又被急切冲淡了。
这几天来,生死战打了一场又一场,拳头硬了,力气涨了,可境界就像被钉死的钉子,纹丝不动。
系统的提示还在脑中回荡:“需提升武道感悟方可突破。”
可“感悟”是什么?
是风掠过树梢的动静,还是拳头砸在身上的疼?
他摸不着边际,只能像饿极了的人盯着馒头似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两场活生生的“武道课”。
“习武之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话,嘴角悄悄勾了勾。
其实他压根没躲。
就那么堂堂正正地站着,身姿笔挺得像株年轻的松树,眼神亮得惊人。
闲云居士眼角的余光早扫到了他,黄汤喝多了时,甚至会斜着眼冲他咧嘴笑,露出两排黄牙。
可两人谁也没说什么,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太极的圆融、醉拳的狂放,半点没藏着掖着。
仿佛在他们眼里,这晚辈站在那儿看,就像山里的风、树上的蝉,再自然不过。
得到了两位高手的默许,温羽凡心中愈发心安理得。
他看着闲云居士的掌风如何像水流般包裹住黄汤的拳头,突然明白“柔能克刚”不是句空话;
看着黄汤明明脚步虚浮,却总能在倒下前的瞬间避开攻击,才懂了“虚实相生”藏着的机巧。
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些拆解不开的“感悟”,像种子似的,正悄悄在心里发了芽。
……
时光悠悠,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林间的月光像被揉碎的银箔,在青石板上漾开一层流动的光晕。
温羽凡站在老槐树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的裂纹,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锁着空地上缠斗的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