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先认怂的周家二郎
周秉在外头喝了一顿闷酒。
他觉得头痛欲裂, 像个需要壮胆才能面对恶婆娘的乡下村夫,直到喝高了染了通身的酒气,才摇摇晃晃地回了西园。
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 黑漆架子床上的帷幔一半放下来, 一半用紫铜帐钩挂着, 多了一股寻常百姓的家常气。边案上散放着牛角梳子和两样简单的银首饰, 靠墙的椅子上耷拉着一件女式的外衫。
明明只是多了几样简单的摆设,周秉却有些神魂颠倒,总觉得鼻子边萦绕着一股沁脾的暖香。
他仗着酒意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实际上却是一种蹑手蹑脚的姿态,像个鬼祟的歹人一样, 只敢踮脚扒在绣了暗八仙纹的藤青帐幔边, 悄悄拿眼往里看。
鹅黄色的被褥打开了, 床上却没有人。
如同附骨的惊惧再次如约而至, 周秉猛地扯开被褥, 甚至还抓在手心儿里抖了抖。
被窝里是凉的,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在里头睡过。
就好像再一次没有任何预兆的不告而别
周秉开始是茫然的。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重演, 让他的脑子里像是铁匠手上落下的大锤, 哐当一声就碎的不能再碎。他发懵地盯着账幔上的紫铜帐钩,感到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生痛。
心口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 有无数的细针在不停地往下扎
这一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谭五月也顺顺当当地被他赚到了京城, 为什么两人还是同从前一样形同陌路
放弃文举转试武举,主动疏远包藏祸胎的陈文敬, 再不光顾酒肆妓坊,刁难上峰吩咐下来的差事兢兢业业的办妥帖,与母亲周旋许久让她松口答应谭五月进京
桩桩件件,这些还不够吗
显然还不够。
周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早就让这无情世道修炼出了一副铁胆肝肠。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酒水闹腾的,只想躲在一个没人知晓的角落里大哭一场。
金丹入口时引起了腹内绞痛,肠子一寸寸地被暴烈的药性崩断,那时候的他只剩一个念头。
这辈子我负了谭五月,到头来却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以为还有无数个弥补的机会,谁知道一闭眼一睁眼就是一辈子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半躺在角落里的周秉迟钝地抬起醉眼,就见左手边不常用的小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夜已深,屋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好。
那人举着灯,用手护着飘渺的灯芯儿,不言不语的静静站着。
周秉象冰层下被封住的人,冰层瓦解后猛然间得到了可救命的新鲜空气。他的心肺欢喜的好像要裂开,却又怕唐突惊动树叶上的晨露,只能小心翼翼的傻问了一句。
“你怎么不在床上安歇”
谭五月把灯放在桌上,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神情也有些倦倦的,“我有些认床,怎么都睡不着。看见你书房里的小榻正对着院子,种了几株才开的紫茉莉,闻着还香”
大概是宽了外面的衣裳,谭五月散着头发,整个人显得比实际年龄稚弱了一些。身上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内衣,白天的提防顺道也松散许多。
她的脸不是京城现今流行的美人尖,脸是长团形的,下巴稍稍有些短,眼睛毛茸茸的。
这种长相其实很占便宜,一笑便显得年龄更小了些。
但她给人的印象始终都是稳重老成,因为谭五月很少有舒心大笑的时候。
这女子像崇山峻岭里的一池深潭水,是可以包容万象的,所以才纵得他上天入地。一个筋斗云翻出去满世界撒欢,没想到一转身从前的家就回不去了。
没有谭五月的宅子,不管再富丽堂皇,好像都不能称之为家。
周秉像个真正的小年青儿一样咽了口唾沫,不敢仔细看谭五月的脸。
眼睛在室内游移着,余光却止不住地往女人身上扫。白色的素面寝衣在烛灯下有些透,隐隐露着锁骨上的一点粉。
人只要没走就好。
周秉别别扭扭地站直了,掩住眼里几乎要宣泄的湿气,尽量语气自然。
“你还是睡床吧,床上松软些。”好像表决心一样又描补了一句,“我睡在书房,那边靠近水池,潮气重,你睡了不好”
谭五月一愣,没有答话。
周秉只当没看见她的迟疑,摸着桌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尽管急于让人明白自己的心思,但更怕一腔子没处散的热情把人吓走。
这女子与生俱来的固执他早就见识过,眼下只能徐徐图之。
“我不知你听说了些什么,可别人的话也做不得十分准。我们两家有交情,即便不看在我的份儿上,也还请你三思。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万万不要伤了祖母的心”
这时候唯有把霍老太太搬出来救急。
桌上的烛灯散出昏昏黄黄的光,谭五月的脸笼在一层柔光里,象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安闲。良久才听她嗯了一声,似是叹息一般地同意,“我明白,祖母对我和谭家有活命大恩”
霍老太太这面盾牌还是如意料中的一样好使,但周秉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谭五月并不是为了他才心甘情愿的留在周家的。
他死盯着女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然后就听女人继续平稳地说话,“让祖母留在京城养老,你把休书给我,我回江州的衙门去上档也行”
周秉很是意外,简直要气疯了。
再次恨这女人的冥顽不灵,甚至恶劣地想顺了她的意,给她一纸休书又如何
江州县衙的现任县令只要有一点机灵,就知道若是没有他的亲笔书信,这件事就做不得准,那封休书就如同废纸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到底说了什么,左右不过那些难听话。可谭五月的性子本来就有些轴,这回显然被林夫人伤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