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出城

张氏忙说道：“这倒不打紧，你父亲这官当得最顶用的便是今日了，其余众人出城事宜，他早就打点好了！” 她拿出印着永州知府官印的明证：“你父亲昨日登门赵家求来的。” 父亲同赵家本就生了嫌隙，二人虽在场面上相敬如宾，可私底下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是白白担了个亲家的名声而已，这次能拉下脸来去求赵同印，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 张氏叹道：“你是没看见，昨夜他回来时，那脸色就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听仆从私下说，姜宝儿在赵家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如今她整日的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里，有人严加看守，生怕她跑了伤了，不过是有客登门上访，非得有这个少夫人在场说几句场面话时，她才能被盛装打扮，在婆子的押送下稍稍出门喘口气。 姜宝儿住的地方，便是连个凳子也没放，光就一张软床，她倒是真过上了金丝雀的生活，只不过这笼子未免森冷。 翌日辰时，张义三人便带着驼子岭一些不愿离主的旧仆离了白水城，看着这么多人护着，姜宁也放心了！ 云笙和希儿洒泪告别一番，抱着弟弟上了马车，谢老爷怕自己亲家夫人出远门不方便，又添置了不少物件，一行人拉着几车货物便浩浩汤汤离了白水城。 看着那些东西，姜宁心下总有些不安，这乱世之中，若是遇上截道的，可就糟糕了！ 谢承衍揽着她的肩：“娘子放心，我一路派人看着，一定将母亲平安送到京城。” 看他眼圈有些范黑，姜宁便知道这人准是一宿没睡，听沧黛逼问看门的小厮说，公子昨夜又去了易梦楼。 他倒是外头战火起，里头唱笙箫，她不耐烦的甩开谢承衍的手：“你自己还看顾不过来呢，就不劳夫君操心了！” 想起母亲临行前的话，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姜家。 曾经繁华的宅子，如今已显得十分落寞，就连门上的红漆掉了，也未曾补上。 里头当差的，也少了许多，想是能逃难的都逃走了，只有一个薛省，还在门口晃悠。 见了姜宁，他立即迎上来：“大小姐安。” 她点点头：“既然你守在这儿，想必父亲在府上吧？” “今儿老太太病症又重了些，老爷告了假，在家中伺候老太太。” 转过廊脚，姜宁问道：“小姑姑呢？今日没来吗？” 父亲从不曾告假的，想是如今，没了法子了！ 薛省恭恭敬敬答道：“前日里姑大小姐差府上的人来了信件，他们一家人要前往通州去了，便不能伺候老太太了！” 这小姑姑真是狠毒心肠，往日里打秋风她带着肖芷沅跑得比谁都快，如今事到临头，竟连自个儿老娘也不管不顾了！ 姜宁带着两个丫头，直直往北苑走去，想是府上人少了，路上开败了的兰花残叶也无人打理。 仆随主走，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孙嬷嬷，如今亦是眼眶深陷，熬成了一把枯骨。 见人来了，她停下煎药的手，起身微微朝姜宁施了礼，只是不知那药罐子是给老太太熬的，还是给她自个儿熬的。 周嬷嬷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不过眼中也难掩哀伤，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出了城就没了地，不知能吃什么，不到万不得已，她们是不会走的。 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留还是走，怕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 她正要给老太太喂药，只见一直枯瘦的手从帐中伸出，一掌打翻了药碗。 “日日吃这狗尿一样难闻的东西，这病也不见起色，不如死了算了！” 周嬷嬷不说话，只跪在地上，轻轻拾着碎瓷片。 姜晋身子朝账内斜了些：“母亲，宁儿来看你了！” 老太太似是病糊涂了，喘了口粗气，又缓缓问道：“哪个宁儿？是像猫一样瘦弱那个，还是像狼一样凶狠那个？” 姜晋看了眼姜宁：“母亲，是您的孙女，宁儿？” 不知老太太嘟囔些什么，只听她宝儿、宝儿的叫着。 她走过去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见她瘦得只剩骨头，从前的怨气，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可床上那人似乎死也不愿意放过她，枯瘦的眼眶牢牢盯着姜宁：“你来做什么？这个家都被你们娘儿两搬空了，如今是想来取我这几两骨头吗？” 她不同于氏搭话，只又接了一碗药过来，温声细语说道：“祖母，不吃药是不会好的，别耍小孩子脾性了，白白叫父亲操心。” 如今的老太太，怕是就算人还活着，一颗心也死了大半了，眼见姜家繁华起，又见姜家到了落幕时，还能强撑一口气，也算是刚强。 姜宁淡淡说道：“祖母实在不必过于忧心，不仅姜家落幕，就连白水城，也无药可救了！” 于氏笑得可怖：“是啊，咱们都完了，白白叫你和你娘这两个贱蹄子占了便宜，这姜家的财产尽数叫你们裹带走了，你们就是豺狼虎豹，就是来偷抢咱们姜家的。” 姜宁也笑了：“祖母这话可就说错了，若是我母亲不随父亲到这白水城来，她依旧是京城权贵人家的大小姐，可你们姜家，却什么都不是，你们是靠我母亲发家的，您托我母亲的福，享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该知足了！” 她将一勺药灌到老太太嘴边，可于氏咬紧了牙关，那药汁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姜晋接过药碗，哀怨的看着眼前得势的女儿：“你祖母已是半只脚入了黄土的人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她轻声道：“做人讲究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便是死，有些话也是要说清楚的。” 老太太那铁爪似的手似是要伸过来拽她，可被姜宁躲过了，她便又重重摔回了儿子怀里。 姜宁轻叹一口气：“今日来，宁儿本也不是来看您的，不过是母亲仁义，做不到见死不救，来让我助父亲渡过难关而已，咱们父女要说的事儿，祖母也就不必听了！” 说完，她拜了一拜，便出了院子。 周嬷嬷奉上一盏茶，姜宁端起来尝了一口，如今连她也能尝出来了，这分明是陈茶的味道。 许是白水城战乱，外头的东西进不来，只能用这库里的旧茶充数了，又或是姜家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便连茶水吃些什么，也顾不得细致。 好容易将老太太安抚好，姜晋才走出来。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如今还来提这些做什么？我是对不住你母亲，可如今也得留在这儿遭难了，这便是我的报应吧！” 这么多年，母亲终于等来了“对不住”这三个字，可却不能亲耳听见，实在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