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是谁(二)
皇帝已经病的不能起身了,他躺在榻上,招了招手:“扶朕起来。” “姬景”把人扶到桌前坐下,皇帝强撑着提起笔:“朕要下诏。” “姬景”忙起身为皇帝研磨,一时悲从心来,竟忍不住在御前落了泪。 泪水顺着脸庞滑进墨里,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哭什么?朕还没死。” “姬景”不答话了,死亡临近的时候,他更想做的是当着他父亲的面喊一句爹。 这个字,他对旁人喊过,旁人也对他喊过,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对这个字的渴望超越了自身性命。 皇帝忽的笑了一声:“朕以为你不过就是个奴婢,临了还是放心不下你,若是当年朕的幼子还活着,也该有你……”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把自己儿子和一个奴婢相提并论,不免动了气,剧烈的咳了血出来。 “姬景”用帕子擦了皇帝唇角的血迹,顺着皇帝的背脊道:“主子……” 这两个字说出来,他也辨不清这其中的感情。 皇帝又咳了两声才缓过来,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朕想错了,是朕想错了……” 他蘸了墨,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 “朕会写道遗旨,要他们赦你。朕明知这不合规矩,可朕就是舍不得你陪朕下去,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姬景”没有想到皇帝这一刻既不问他抹去线索的事情,也不落笔写遗诏,反而要救他这么个奴婢。 “姬景”怎么舍得他临了还给自己抹把灰,他面上不说,心里根本不准备把这样一道旨意拿出来。 皇帝一生励精图治,怎么能由着自己坠了一世英名? “主子…” “姬景”低头的时候,忽然瞧见皇帝手不动了,他慌乱的看过去,皇帝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姬景”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不合规矩伏在皇帝的腿上,像是年幼的孩子在父亲身上撒娇,喊出刚刚学会不久的字:“爹……” 皇帝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无声无息的闭上。 没有人知道皇帝是不是听到了“姬景”最后那句话,也没人清楚皇帝是否猜到了有关于“姬景”身世的蛛丝马迹。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死亡烟消云散,埋葬在了无人知晓的心间。 “姬景”趴在他身上无声的哭泣,他一旦离了乾清宫再也没有他进来视殓的资格了。 “父皇…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父皇…儿臣真的很想长在你膝下,很想在人前堂堂正正的喊你父皇…可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姬景”断断续续的说给再也听不到的皇帝。 最后,他才把皇帝写了一半的圣旨塞进衣袖里,面朝君父行了大礼。 皇帝病了的时候,皇后已经领了入嗣皇家的孩子日日来侍疾,今日如果不是皇帝强赶了所有人出去,“姬景”不会有最后和他父皇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论是“姬景”还是皇帝,想的都不错,皇帝大丧的几日里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姬景”身上,等到新帝继位,等着他的就是一纸罪状。 他被投入了诏狱。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出皇帝的那道遗旨,他只是在狱中看着皇帝的绝笔悲恸度日,不进水食,过不了几日,他已经是瘦削似骨。 他明明是皇帝唯一的亲子,连看一眼自家父皇入葬寝陵也成了奢侈。 他生前与皇帝的关系是主奴,死后也只会成为奸宦。 “姬景”是绝食死在诏狱中的,奉命来处理的人看见了他手中紧抓着一纸帛书。 他抓的很紧,废了好大功夫也掰不开,差使无奈,举着蜡烛就近看了起来。 写的人似乎没什么力气,也不见前言,像是怕自己来不及。 他原以为这就是个遗书,看到的边角皇帝落下的印,才觉心惊。 上面写着:朕恕于景(“姬景”之前认宦官做干爹,故而随了宦官的姓,后来一直未改。)无罪,子孙不得以任何罪杀他,朕…… 这道遗旨没有写完却盖了印玺,是道不折不扣的保命符,于景自愿狱中绝食而亡,也不愿苟活世上,差使竟有那么一瞬间佩服起了地上躺着的人。 此事不小,缓过神的差使立刻禀了上去。 既然掰不开手,就把手砍了,又一遍遍尝试,终于把带了血的遗旨拿了出来,呈给了幼帝。 幼帝做不了主,遂请示太后。 太后淡淡道:“人既然死了,也不是陛下逼得,也不能说陛下不奉遗诏。”她顿了顿才说,“人既然死了,这道遗旨也不必昭告于世,跟他一块埋了吧,也算告慰先帝英魂。” 小皇帝奉了命,“姬景”很快就被埋了下去,留在这世上的只剩了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