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罄竹难书
睡佛长眠信众痴,梵钟久鸣鸦雀安。 五灵大佛寺外大雨如注,却挡不住络绎不绝的香客进寺祈愿。 慧空老和尚漠然望着与他相对盘膝而坐的青年人,手中佛珠拨动不停,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此人以往都只会在每月初一前来坐禅,问一些他永远回答不了的问题。 近日却频频到访,前不久还带来一个重伤的女客安置在佛寺里,出重金让他们为她祈福解灾做法事。 莫非,这个施主已经找到了答案? “慧空大师,世间可有重生转世?” 慧空清澈双目微微一闪,诵起佛号:“阿弥陀佛,所见非所见,得非求所得,明心见性,所见及是焉……” 明心见性,所见即是焉? 萧明川垂眸漠然哂笑。 “老秃驴,你总是拿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敷衍本官。” “阿弥陀佛,施主慧根灵犀,奈何执念太深,若无以自持,终成魔障,切记切记。” 萧明川又霎那间的失神,望着那面灵牌,轻声低语—— “妄念生幻相,一切皆虚妄。” “你也在嘲笑我吗?” “还是说…你早已轮回,这次是回来报仇的?” 慧空轻叹一声,闭上眼将念珠拨弄地更快:“阿弥陀佛…” 男子起身走出了禅房,木门合拢,了去一室浮尘。 片刻后,慧空蓦然又睁开双眼,凝望着从窗外透射而入的那一缕天光,无数细碎尘灰在其中明灭飞舞,他低低吟诵:“茫茫苦海叹无边,渺渺人间罪恶缠,早觉修真登彼岸,迷梦不醒落黄泉…阿弥陀佛…” 萧明川离开住持的房间,手执青纸伞在雨幕中驻足片刻,脚步一转走到最里进的一排禅房。 此处四面暗哨密布,竹海树影间无数虎视眈眈地眼睛盯着他。 中间一扇禅房窗户大开,有一个白衣男子依窗而坐,目光含笑望着他。 蒙江王世子南宫哲,少年英杰,八岁就随蒙江王东征北战出谋划策,将东海倭寇打得落花流水,更是以稚子布衣之身,代父巡游东海诸海岛,合纵联盟开拓商道,才有了四海商盟,才有了津南如今的繁华景象。 偏偏在十二岁那年,上京向先帝进贡时,路上遭遇了山匪截杀,等官府赶到时,只剩下一地狼藉满地尸体,蒙江王世子和几个护卫凭空消失不知所踪。 蒙江王府倾尽财力找了五年,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回了失去了记忆,被毁了容的世子。 但这不是真的世子,是蒙江王用来试探先帝的一枚棋子,若真是这个皇兄所为,那他就算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也要率兵攻入盛京,掘地三尺救出儿子,哪怕是一具尸体! 但是先帝并未露出异常,还准备了无数赏赐给南宫哲,并汇集御医院,让他们定要想办法治好蒙江王世子脸上的伤。 蒙江王却因此大病一场,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经是卧床不起病入膏肓之态。 萧明川也没想到,南宫哲一直就在盛京,就被囚禁在曾经玉罗刹生前所住的宅邸地牢之中。 难道一开始就是玉罗刹掳劫了南宫哲?他不愿意相信。 所以他来了,他要知道真相。 南宫哲依窗而坐,一袭白衣裹着他瘦削如柴的身躯,显得空空荡荡,从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明朗赤热少年郎的影子。 南宫哲平静地望着窗外这个执伞而立的俊美青年,轻声招呼:“明川,为何不进来?” 萧明川凝视了他片刻,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南宫哲意外地轻笑一声:“总会好的。” 萧明川隔着水雾蒸腾的雨帘,目光落在他脸上青白交缠的陈年伤口,沉声问:“是谁?” “蓝狱殿。” 轻飘飘地三个字,仿佛三根尖锐的铁锥,狠狠扎入萧明川的心脏。 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却在此刻血淋淋地被揭破在面前。 他一瞬间脸色煞白,薄唇紧紧抿起,犀利的目光地盯着南宫哲淡然无波的脸,深深吸气,声音微微发颤:“是她?” 南宫哲看着他痛苦的脸色,声音平静:“是。” 萧明川捏着伞柄的指节发白,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震成齑粉:“为什么?” “因为当时,我见到了南宫尧乔装进入驿馆和西岳使臣商议密事。” “仅此而已?” 南宫哲突兀地一笑,眼底微微泛起一丝嘲弄:“是,仅此而已。” 萧明川试图想挽回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她曾经说很欣赏你…希望有一日也能亲临东海,与你们并肩…作战,…她…怎么能…” “明川,我知你心意,其实她本性不坏,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南宫哲垂眸轻叹:“后来我才知道,她应该奉了命令来杀我的,最后却只是囚禁我。否则以南宫尧的心思,早在登基之时,就用蒙江王府拿假世子欺君的罪名大开杀戒,怎还会处处忌惮?” “她在世时,对我颇是礼遇,并未伤我半分,只是限制了我的自由。否则,我也撑不到你们来救我了。” “明川,当初若不是她,换了别人,我早已经是一具枯骨。你也不用怨恨她,她已经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萧明川手中纸伞滑落在地,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将他浇得透彻,却熄不灭内心的愤怒火焰,那是被挚友欺骗的焚心之痛。 她竟然那么早就囚禁了他的好兄弟,看着他和卞浩然为兄弟落难感到痛苦伤情,看着萧家和蒙江王府穷尽人力寻遍天下,却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相识那么多年,同门之谊,生死之交,她竟然欺瞒他至此? 为了王座上那个男人,她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她能掳劫幼年好友将他关在地宫数年,那么颠覆朝纲做投敌叛国的事情她为何做不出来? 他五内俱焚,痛苦地弯下了腰。 他默默守护她十年之久,一腔痴念,竟成了一个荒唐笑话! 就在这时,一柄油纸伞替他遮挡了风雨,在脚下投下一片暗影。 轻灵熟悉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萧明川,你怎么在这里?” 萧明川蓦然转身,映入眼帘是那张清丽明媚的笑脸——赵宣宁。 他的目光兀地阴沉可怕,郁气森森:“你为什么在这里?” 宣宁对他忽冷忽热阴阳怪气的脾气并不见怪,摸了摸鼻子指着身后的卞浩然说:“呐,他派人叫我过来的!” 萧明川冷冷看向卞浩然:“你叫她过来干什么?” 卞浩然被萧明川吼得莫名其妙:“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是阿哲要见他的救命恩人,我有什么办法。” 萧明川看着她下意识摸着挠着鼻翼的小动作,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眼。 他一把捏住宣宁的手腕,声音似断冰切雪般阴冷:“赵三小姐,本官警告过你,若想活命,就不要到处闲晃!你知道自己身后跟着多少眼睛,你想把青龙门的杀手引来祸害别人吗?” 宣宁也被他这一番动作惹起了火气,手臂一用力就挥开了他的钳制:“本小姐不是个蠢人,早就甩掉了!不会牵累旁人,萧大人放心便是!” 她说罢将纸伞往萧明川身上一砸,反身进了禅房。 卞浩然也古怪地看了眼淋成落汤鸡的萧明川,问道:“这…你要不要进屋换身衣服?” 萧明川语气不善,“若是不想沦为阶下囚,尽快离开此地!南宫尧对津南虎视眈眈,若是被抓到了把柄,谁也救不了你们!”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南宫哲,飞身掠下了山,消失在雨幕之中。